玉兰堂（北京）将于2023年8月12日至9月12日呈现傈僳族画家付美军个展“俄勒”，展览邀请策展人王将担纲策划，并撰写特别评论，将展出付美军近年完成的全新画作。
付美军 西洱湖畔的舞蹈 2021-2022
布面丙烯 180×150cm×2
付美军的绘画主题源自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见闻与联想，因而具有强烈的叙事性。他的画风继承了不少现代主义的传统，硬朗的图形和强烈的色彩是其形式上的显著特征，同时，画面效仿剪切、拼贴的视觉效果，显示出鲜明的杂合性。他的绘画语言不仅显示了当代绘画的理念与技艺，还反映出傈僳族人特有的审美情趣。因此，展中作品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付美军的族群认同与文化背景。展览以傈僳语“俄勒”作为标题，试图向观众提示：在品味这些作品的绘画面貌之时，也应关注到这位来自“直过民族”的当代画家的特殊身份与生存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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崭新的“俄勒”
序：王将
要向创造者询问，要向发明者探听
Jeirlatpat dail nani nga，Gualatma dali ddotni nga.
《创世纪》序曲
《Coggua Watggua Motgguat》Motgguat jei
*由语言学家徐琳先生1981年注音并翻译
俄勒，是傈僳族女子身着盛装时佩戴的一种珠帽，它点缀着彩珠、珊瑚、铜铃以及被傈僳人视作珍宝的海贝。海贝宛若银月高悬，其它材料亦闪闪发光，如同星空，这让佩戴者尽显华美。因而傈僳青年常将“俄勒”作为定情信物赠予心上之人。展览以“俄勒”为题，既显示了画家付美军的族群认同与文化背景，又暗示出他的绘画创作与其民族美学间存在着密切联系。他为观众呈献的“俄勒”，不再是一件饰物，而是弥漫在那些二维平面上的感知之光。
付美军 西洱湖畔的舞蹈（局部）
从神话到日常，从过往到今日——付美军在画面里溯源他的民族基因，并邀观者跟他一道进入这趟旅程。为了能让自己的创作避开身份政治的陷阱，他精心筹划了一套表达策略，即，以通用的语言来讲述“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他的作品引人思忖，那些已被现代主义完全侵染的观看（审美）习惯，如何能够穿透可见的画面表象，抵达那个常人头脑中毫无概念的傈僳之地？傈僳古歌《创世纪》的开篇也许为我们提供了一把穿越时空的钥匙：要向创造者询问，要向发明者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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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自治的艺术
一向鲜为人知的是，作为画家的付美军，有着傈僳人的身份。在地理上，傈僳人分布于中、缅、泰、印等地。如果忽略尚有争议的疆域分界，他们偏爱居于特征鲜明的地域，如低纬度、高海拔的高原，那里往往山川峡谷密布。美国政治学、人类学学者詹姆斯·C·斯科特（James C. Scott）认为，这种地理条件塑造了人群的生活生产方式，他们藏身于河谷深处，试图逃避现代性的统治。在《逃避统治的艺术》（The Art of Not Being Governed）一书中，斯科特提及了傈僳族并作了分析：“除了自治传统以外，傈僳族根本不愿承认自己有任何过去......傈僳族的无历史特性是非常激进的......通过否认其历史，也就是丢弃建立群体认同所需要的共同历史和谱系，傈僳族实际上就拒绝了单独家庭之外的任何文化认同单元......这一选择看起来弱化了他们进行集体抵制行动的可能性，但却使其适应纷乱喧嚣环境的能力变得更加强大。”这番话是斯科特用以论证放弃书写传统和固定文本能对山地族群多有益处，他们由此获得了操纵文化的最大空间。
付美军 阔时节-备宴 2022
布面丙烯 160×200cm
不难看出，付美军在创作上，非常善于“操纵”傈僳文化中的种种符码，画作的内容往往取自傈僳人的日常生活——操纵，在这里不带有任何的贬义，它强调对文化的控制和持续塑形——相异于以汉族为主体的历史叙事，他在二维平面里灌注了傈僳的习俗、传说及时空观。傈僳历法借助于自然界里的“信号”：山鸟的鸣叫、野花的开放、山影的高低；节庆依照四时而变：春天，男女老少纵情地沐浴，秋日，家家户户喜悦地庆丰。盛大的阔什节胜似春节，傈僳人杀鸡宰猪，祈福祛病。新鲜舂出的粑粑先要喂给狗吃，以表感恩。这种习俗无疑牵涉了那个代代相传的故事：先民浪费粮食，因而天神大怒遂将粮食收归天庭，唯有一只神犬上到天宫偷走谷种，人们才得以获救。付美军的画作让我们了解了傈僳人的生活与思想。与此同时，其作品在色彩上抛弃了学院派追求和谐的准则，转而制造冷暖之间的对比张力，所以，很多画面犹如傈僳女子钟爱的百花裙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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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古语与今言
有必要强调，前文援引斯科特言论中的“历史”是狭义的，傈僳族的民族记忆仍是通过口述表演来传递。古歌《创世纪》采用“木刮”曲调，由男女两方轮番对唱，配以三弦琵琶伴奏。其内容记载了天地形成、人类繁衍、洪荒苦难，它的重头戏是傈僳部落不断向西、向边地迁徙的悲伤过往。迁徙途中傈僳族和其它民族的交往故事在古歌里留下了痕迹。事件、经历和神话，这历史的三个“调子”混杂在歌声里。傈僳人常说：“歌，不唱不得。”身为傈僳人，付美军画面中那股律动仿佛就是“古歌”的天然表达。从心到手，他汇集了碎片化的视觉元素，叠合成具有多样层次的画面。或许可以用文学分析的术语形容其作品：格律严谨、排比繁复、音韵铿锵、意味生动。
付美军 忠犬与八角金盘 2022
布面丙烯 150×180cm
崇拜，亦在付美军的画面上投下影子。例如，虎氏族的图腾是老虎，这源自傈僳神话。女性先祖上山砍柴，遇到老虎。老虎变身风度翩翩的男子和她享受鱼水之欢，创造了后代。动物图腾寄托了氏族的亲缘认同，他们决不猎杀那些始祖的“配偶”。除了动物和先祖崇拜，傈僳人也崇拜自然。付美军时常描绘的常绿阔叶植物，便繁茂地生长在他的家乡。傈僳人认为万物均有“尼”（精灵），付美军试图用绘画召唤着“尼”的复现。而类似的神秘体验，曾在特殊的历史节点上被中断了。盛行无神论的社会给予傈僳人一项“跨越时间”的“恩典”，这使傈僳族群直接从原始社会过渡到了社会主义社会。这种突如其来的现代性，仿若从而天降的另一位神明，它下达了诸多禁令，终结了刀耕火种，也改造了他们的口舌。直至当下，傈僳古语消弭，付美军这代年轻人早已习惯使用符合“标准”的“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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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文化杂合
事实上，傈僳族与现代文明的接触早于“直接过渡”的历史。1909年，中华内地会（China Inland Mission）英籍人士傅能仁（J. O. Fraser）辗转多处，最终经缅甸进入中国滇西。他用十余年的时间为傈僳语创制了一套由正反、颠倒形式的大写拉丁字母组成的拼音文字系统，其被后人称作“傅能仁字母”（Fraser Syllabic Script）。故此，原本由于没有文字而饱受轻视的傈僳人抬起了头来，获得了自尊、自信。这套傈僳拼音便于学习、读写和记忆，随着一些西方典籍的翻译和传播而通行于滇西和缅北，至今仍被广泛使用。
付美军 马尾水 2020
布面丙烯 160×130cm
这些“拼音文字”的背后是西方文化。傈僳族语言保留了古语的样貌，但它却使用着崭新的能指。同样，付美军的绘画是用现代主义的语言符号去标记、表述、重构本民族的语义。他的视觉面貌是硬边的、平整的。轮廓线条被描画得分外规则整齐，感性的涂抹与机械的喷绘消弭了具象与抽象的分界。色彩块面则呈出多样化的几何形状，将立体的纵深和透视压缩至扁平的二维之界。引人注意的是，一些鲜亮的色彩具有近似电子屏幕散射的光芒——那无疑是当代人最普遍的视觉经验。
付美军的这些新作是不稳定的“混种物”（hybrid），它们看上去是现代的，但内核却在抵制区分主/客、社会/自然的纯化（purification）进程，强有力地质疑进步的“现代”。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在《我们从未现代过》（Nous n'avons jamais été modernes）里提出，“混种物”会改写西方现代性，并将之重新定义为非现代性。由此观之，付美军秉持着“相对主义者的相对主义”（relativist relativism），他无意将傈僳传统、汉文化和西方现代文明武断地视作对等，而是从微观的个体经验出发，省思这些异质文化如何互相影响，又如何共同在他身上产生化学反应。
付美军，1989出生于云南大理，2016年毕业于西南大学美术学院，现居云南。他是一位傈僳族的当代画家。其作品描绘了个体在日常生活中的见闻与联想，因而内容具有强烈的叙事性。硬朗的图形和强烈的色彩是其形式上的显著特征，画面效仿剪切、拼贴的视觉效果，展现了他在使用视觉元素或文化资源上的杂合手法。其绘画语言不仅显示了当代绘画的理念与技艺，还反映出傈僳族人特有的审美情趣。他的主要个展包括：俄勒（玉兰堂 北京 2023）、屏幕写生（hiart space798 北京 2021）、三十二个框（玉兰堂 上海 2021）、过去进行时（玉兰堂 北京 2018）、偏移的对角线（玉兰堂 北京 2016）等。
王将，是一位活跃于北京、上海的独立策展人与艺评人，先后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与德国莱比锡视觉艺术学院。从2016年至2023年，他已策划80余场机构展览与独立项目，梳理了众多不同代际和类型的艺术实践，其跨度从无名画会的缘起到新世代的潮流。他的理论兴趣围绕在艺术社会学、神话学与视觉文化。从2016年至2018年，他创办陌上实验空间，从2019年至2021年，他担任站台中国当代艺术机构的特邀策展人。他被Hi艺术杂志评选为2020年度策展人，担任2021《中国当代艺术年鉴》的特邀编委。他是Artnet的特邀作者，其研究与写作方向涉及“中国新绘画”所呈现的诸多可能性。
